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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ill in the Green Zone

16. 暈眩


纖易路37號,39號,45號……

距離「7號安全屋」還差一小段而已,我在心中對自己說。

我完全沒有停歇的跑過了至少9條街,當我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開始發麻、逐漸不聽使喚的時候,終於看到那棟阿能曾經帶我來過一次的公寓。

那是一棟老舊公寓經過改建翻修,專門平價出租給從其他地方來這裡讀書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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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張地圖上用紅色圈起來的地方記起來,」阿能遞給我一張整個城市的街道圖,「這是目前我們在城市裡所有的『安全屋』所在地。」

「『安全屋』?那種危機時刻用來躲藏的隱密地點嗎?」我邊數著圖上的紅圈邊說,「這真的用得到?」

「能夠不用當然是最好,那代表了工作一切順利,但……」阿能繼續說,「……以防萬一,有備無患。」

我仔細端詳著地圖,上頭密密麻麻的至少標註了20多個紅圈,旁邊還有小字註解著詳細的地址、樓層等,每個紅圈旁還貼了一些便條紙,註解著詳細的地址、樓層、鑰匙藏匿所在以及標註著出入口的簡易的平面圖等等。

「這些……全都是屬於我們的地方嗎?」我問。

「嗯,大部分都在BOSS的名下,也有一些是我租下來的。」阿能說。

我專注的研究著地圖,心想著:還真是不簡單,每個地點雖然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是似乎有些看不見的規則。

像是每個地點都均勻的分散在整個城市的各區域裡。

有些地點雖然偏僻,但是都不會有出現過渡擁擠的死路狀況。

「快點把它背起來吧,給你一個小時,」阿能用一種很舒適的姿勢斜斜的坐在沙發上盯著我看,「看完後要把這些資料都燒掉。」

「燒……」我問,「……需要做到這麼絕嗎?」

「當然。」阿能在我眼前點起一個超商在賣的10元打火機晃了晃,語氣相當的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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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繞到建築物的後方,從圍牆一躍而過,許久沒有打掃的水泥地上都是灰塵、泥濘和煙蒂,地下室抽風機出風口的鋁製百葉正好在我眼前,上頭陳舊斑駁的樣子和我上次看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我伸手到從上往下數的第13片百葉下方摸索著,用力把一塊方型物體扯下來。

那是一個用黑色膠帶黏在百葉後方的金屬小盒子,我將膠帶撕開,打開盒子上的滑蓋,裡頭是兩把鑰匙,一把是大門的鑰匙,一把是房間門的鑰匙。

我四周張望了一下,發現建築物後方洗衣間的小窗戶沒有關,我一頭鑽了進去。

晃進樓梯間,一口氣往上爬了八層,來到806室門前,將鑰匙插入,轉開,一閃身晃了進去。

我仔細的把門給鎖好,把身上的背包和筆電、隨身碟等一股腦兒的丟在門旁的小茶几上。

我靠在房門旁,盡全力讓自己急速的喘息平靜下來,手中緊抓著「小精靈」蹲伏在門旁,凝聚僅剩的精神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

屬於住宅區的這裡是相當靠近市中心精華地帶的地區,算是這個城市裡比較光明的所在,午後時分的現在,外頭只偶爾聽得見幾輛汽車的聲響,除此之外只有微風吹拂行道樹的聲音

大概一分鐘之後,我再也忍不住雙腿的顫抖,跌坐在地上,身上的汗水像是溫泉般的噴發,流滿了全身。

一種極度的暈眩感一口氣灌入的我的體內,腦子裡好像有一塊地方像是被炙熱的鍋爐焚燒著,又是暈眩又是疼痛的奇異感覺連動著我的心臟,隨著每一次血液的運行傳遞著陣痛。

就好像學生時代熬夜唸書熬過頭的時候,全身都不對勁的感覺,只是與之相比,現在的程度至少嚴重個20幾倍以上。

我雙手緊抓著頭趴在地上,想嘔吐卻又發現胃裡好像什麼都不剩,只是乾嘔著。

可惡,我是怎麼了……

是過度緊張?過度的體力透支?過度使用集中力?還是單純的承受了有生以來最凶險實戰的緣故?

或許「以上皆是」才是正確答案。

「哈哈哈……」

我喘著氣、發著抖,抬起頭來看到那渾身濕透的小鬼正坐在彈簧床上對我笑著:「你那千瘡百孔的身體要懂得照顧阿,傻子。」

我在磁磚地板上掙扎著爬向剛被我丟下的背包,伸手從裡面掏出一個黃色的藥盒,倒了三顆「Midazolam」塞到嘴巴裡嚼著。

當被我嚼碎的藥丸順著我的食道滑下肚,我發現我的氣力也像是完全的被身體內部的黑洞給吞噬,我成大字形躺臥在冰冷的磁磚地板上,感覺世界的聲音漸漸離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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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這個城市的天空難得的露出了些許陽光,陽光斜斜的掛在天空的一角,照亮著溼漉漉的大地。

我在睡夢中聽到電話的聲響,漸漸甦醒,回想著今天是第幾天終於可以成眠的日子……嗯,好像是第35天了。

我在模糊之中將手伸出溫暖的棉被,摸索著床頭櫃上的手機,十多秒後終於接了起來,發現那是不久前在街上巧遇的阿能。

「你還在上次聊到的那邊打工嗎?」阿能說,聲音聽起來精神飽滿。

「嗯,對阿,在『清逢美術社』,你知道的,就在我們高中附近的巷子裡。」我揉著眼睛,心想阿能問這個幹嘛。

「方便的話過來一下好嗎?」阿能輕快的說,「我在學校附近的麥當勞。」

沒等我回答,他就掛上了電話,我雖然滿腹疑惑,卻仍撐起疲累的身體爬下床。


我剛跨進麥當勞的大門,就看到阿能在店內深處的位子上向我招著手。

或許是因為時間還早的原因吧,店內沒有什麼人,看起來空空曠曠的。

阿能遞了一個加了蛋的漢堡和一杯咖啡給我。

「幫你點的,你應該還沒吃吧?」他說。

「嘿,謝啦,我才剛……」我手上接過漢堡。

「有沒有考慮換工作?」阿能冷酷的臉帶著難得的笑容。

我一手拿著漢堡,一手拿著咖啡,像傻子一樣的盯著他看了至少10秒。

「蛤?」我說。

「我說,你有沒有考慮換個工作?總不能一直當個打工族吧?」阿能說,眼神雖然還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但語氣似乎有了些溫度,「我工作的地方剛好有個空缺,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等……等等,你要給我工作做?」我感到詫異,原本還在想阿能是想去美術社買東西才問我工作的事的。

「對阿,正職的位子,而且薪水還不差哦。」他說。

「……也未免太突然了,」我這時才發現我雙手還拿著食物,這才放了下來,「不過,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

阿能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黑色的底,上頭用類似白色油漆質感的草書印著「TELE-Three」,其他什麼電話或地址之類的,什麼都沒有。

「嗯……這是什麼?」我沉吟了一會兒才吐出這幾個很愚蠢的字。

「名片阿。」阿能回答,一面喝著柳橙汁。

「廢話,這我當然知道,可是這……」我拿著那張黑色名片在他眼前晃著,「……誰看得出來這什麼啊?」

「急什麼?你有疑問可以問我啊,別急嘛。」阿能難得將臉上的墨鏡摘了下來放在桌上,凝視著我。

「……你這要我從何問起?」我有一種無奈又好笑的感覺。

「不如……從頭開始吧。」阿能的嘴角故作俏皮的往上揚了揚。

這時我有一種一閃而逝的感覺,眼前的阿能不太像是原本的他,或是說他似乎有些什麼事情隱藏在他那難得有些溫度的態度上。

「那好吧……我就隨便問囉。」我說。

「Fire at will.」阿能說。

 

「TELE-Three」,一間未登記的地下公司,是一種在街頭上活動,俗稱「疑難屋」,全名叫做「疑難雜症事務所」的特殊行業。

這種行業是近半個世紀以來慢慢在這個城市演化出來的。

簡單來說,所謂的「疑難屋」可以看做是一種「進化版本的徵信社」,如果真的要說其差異的話,是「疑難屋」比起傳統的徵信社更「極端」了些。

也就是說,只要「疑難屋」的主導者對委託者的請求不排斥,不管什麼樣子的工作都會接。

大致上來說,大部分「疑難屋」所接的案子還是一些中規中矩的跟蹤外遇、追查對方身世等工作。

但是其決定性的不同是,仍然有很大一部份的「疑難屋」會接一些接近犯罪或是根本就已經算是犯罪的工作。

畢竟不論外表再華麗璀璨,這個濕冷黑暗的城市,其本質是不會變的,總是要有些人去應對街頭上那些件不得光卻一定要做的事,或許這就是「疑難雜症事務所」演化而來的原因吧。


「所以……你們都接一些什麼樣子的案子呢?」我問。

「『BOSS』負責所有的接案,而我通常只負責執行……」

「等等,『BOSS』是指你的上司嗎?」我插嘴。

「『BOSS』並不是指『老闆』的意思,那只是一個代號,『BOSS』和我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同創立了這間公司,硬要說的話,我們算是在同樣的階級上。」阿能說,「像我也有我的代號,若是你願意加入,你也會有你的代號。」

「哦……那傢伙的代號還真有霸氣……不過幹嘛一定要用代號呢?」我思考著,「那『另外一個人』是誰?」

「嗯……我不能跟你說,就稱他為『前輩』吧,他已經離開了,你接替的就是他的位置。」

「……搞什麼神秘?那……『BOSS』他都接什麼樣的案子呢?會做壞事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個很好奇。

「會。」毫不遲疑。

「會犯法嗎?」我又問。

「會。」依舊毫不遲疑。

「……」

「怎麼了?」

「嗯……」

「無法接受嗎?」阿能語氣平靜,沒有貶低、輕視或同情之意。

「不……只是覺得……」我回想起那個留著犀利平頭的刑警大哥還有醫院地下室的白色鐵門,我發覺我很難去解釋我內心的想法與焦慮,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麼說好了……BOSS接案的原則,除了一般的跟蹤、身家調查之類不會刻意審慎的評估外,會真的去做壞事、涉法的,只有當『他認為的好人需要幫助』時,他才會接。」

「嗯……我該感到感動嗎?」不知為何我在腦海中勾勒出一種有著高大身形與肌肉、看似藍波的男人,正坐在略顯太小的沙發上與委託人討論著案子,「那……『他認為的好人』大概是哪一種?」

「你有看新聞的習慣嗎?」

「嗯,偶而啦,有遇到就看一下。」

「記得好多年前,那知名的五人綁架集團綁架了一個企業家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的事件嗎?」

我回想著,那個事件大約發生在將近十年前了,那時候我還沒有從高中休學,那可以說是國內直至今日最聳動、最重大的刑事案件之一,我想沒有人會不記得這個事件。

國內知名企業家陳河山的妻子去學校接一個6歲、一個8歲的女兒放學,在走回家的路上遭到一輛廂型車攔截,三人都被綁走。

陳河山是個愛家的男人,在接到勒贖電話的時候,雖然第一時間聯絡了警方,但還是決定要付款。

雖然我不是很相信媒體,不過印象中據新聞所示,在交付贖款時,因為警察的埋伏過於明顯,遭到那些罪犯的發現,結果不但讓贖金被拿走,犯人也沒抓到半個。

幾天後在隆石河上游河畔發現三具被綁在一起的屍體,三個人都全身赤裸,身上傷痕累累。

某性喜血腥的報紙還用超大篇幅把血淋淋的照片刊在頭版,我還記得那時候班上有人帶了報紙來,我就是從那份報紙上了解了情形的。


「記得阿,鬧那麼大怎麼會不記得。」我說。

「後來事情怎麼落幕的,你知道嗎?」阿能挑了一下眉。

「印象中那些匪徒被警方發現的時候已經在深山的藏身處裡死亡,據說是拿槍械自相殘殺的緣故,原因或許是贖金的分配之類的吧,不過聽說贖金也沒拿回來,似乎是被那些犯人給藏起來了。」

「錯了。」阿能眨了眨眼。

「啊?」

「你錯了,那是警方對外界的說法,他們隱瞞了真實的狀況。」

「嗯……所以……究竟是?」我若有所思。

「那五個嫌犯都死了沒有錯,但是……」阿能頓了一下,「……五個都是BOSS下的手。」

我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

「你是說……你們殺了那些罪犯?」我有種「眼前坐著一個殺人犯」的感覺,卻不會感到不舒服,只有一種新鮮感。

「不,那一次全部都是BOSS下的手,我只有站在一邊看而已。」阿能啃著沾了番茄醬的薯餅,像是眼前的早餐比殺人這件事還來的重要多了。

「你們……怎麼做到的?」我察覺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問的是方法,而不是感到厭惡而加以譴責。

「這個說來話長了,以後有空再慢慢詳聊吧。」阿能嚼著薯餅,似乎很美味,「總之,有犯法的工作最重大的程度也就到這種程度,BOSS他只會對付他所認定的惡人……而或許讓人感到『幸運』的,是他對於『弱者和惡人的認定』和世俗間的認定不會差距太遠,只是比較偏激罷了,你覺得呢?」

「『幸運』?意思是說如果BOSS對於『弱者和惡人的認定』比較偏離正軌的話,會是件很壞的事嗎?」我感到好奇。

「嗯……是可以這麼說……BOSS他發作起來的話……」阿能眼睛往上飄,似乎在回憶著什麼,欲言又止的樣子,「算了,你就記得有些事情不該做的就不要做,這樣就安全了。」

「發作」、「這樣就安全了」……讓我感到更加的好奇了。

我們兩個沈默了一陣子都沒有說話。

「我覺得……雖然我們都沒有權力去斷定一個人有沒有活著的資格,但至少能確定有些人消失的確對世界比較好。」我喃喃的說著,說完後才發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賴阿,這世界的確不是那麼在軌道上不是嗎?」我感受到阿能的語氣突然綻放出些許的冰冷。

我沉默,努力的思考著。

「你慢慢考慮沒有關係,不用勉強,仔細的想想自己究竟想成為哪種人,」阿能喝完了最後一口柳橙汁之後說,「你有我的號碼,考慮清楚後給我個電話吧。」

阿能戴上了墨鏡,很輕鬆的漫步走出大門。

我凝視著阿能離去的玻璃大門,外頭的陽光不知何時又收起了笑容,濕冷的灰色又填滿了天空。

「我究竟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呢?」我自問,順手拿起桌上冷掉的黑咖啡一口飲盡。

 


<待續>

 

 

原文發表於:http://drewyoung.blog124.fc2.com/blog-entry-83.html#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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